小小记工员

皮卡～

原标题：小小记工员

作者：朱耀照



到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就给了我一本新的小历书。从那以后，我便多了一件差事——记账。

在集体化的农村，每个社员都要到生产队劳动。衡量劳动量的是工分。一般，男劳动力一天记十分，女的记六分或八分。每户一年总工分多少决定了粮食奖励的多少，决定了该户是属于余粮户还是缺粮户。
在整个生产队，我家一年的工分是最少的。父亲在外做木匠，每年要交生产队一笔钱，不算任何工分，但可以发放基本口粮，叫无代价。母亲年近半百，到生产队干的活不多。所以，一年忙到头，余粮基本没有。
虽然，常年在外的父亲能为家庭省下本属于他的口粮，一家人不会缺衣少食，但在工分就是粮食的时代，母亲视工分如命。只要妇女队长一声号召，她就马上拿着劳动工具跟着上去。平时干的活一般较轻，如在山地除草、翻土等。到了双抢时，将稻谷抬进抬出，清理稻叶，翻晒稻谷，除去秕谷等，工作时间长不说，还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但母亲总表现出很大的主动性和满腔的热情。
当时，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下水。一下水，脸就会浮肿起来。而当队里只有拔秧、插秧和耘田等水田活时，她却什么也不顾了。卷起裤管，整天浸在稻田的泥水里。
到了年终算账时，不识字的她总是很担心自己干的活被妇女队长漏记，工分少算。见我能读书写字后，就迫不及待地要求我将她去生产队劳动的账全都记下来，以便年终核对。
夜晚，老屋的厨房内蒸汽弥漫。一盏15W的白炽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光晕昏黄。我爬到楼梯中部离电灯最近的地方，坐下来，翻开小历书，一边听满脸疲惫的母亲述说，一边用圆珠笔在相应日期的记事栏上，记下来：在里朱家下田，除草……
“好了！”当我合上小历书时，母亲就露出一丝微笑，就很是放心地喂猪去了。
确切地说，我不是一个负责的记工员。那时，我很贪玩。往往一回家，就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回来后如不是母亲提醒，记账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在农忙季节，母亲回家很晚。她来不及擦把脸，就忙着烧晚饭、喂猪、收藏农产品等。忘记告诉我当天干的活，是常有的。如是我不主动去问，漏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另外，我账记得也很差。有时弄错日期，将阴历的记成阳历的。字也写得很不好。写错字多，涂改也多。如是一时想不起字，便用简单一点的谐音字替代。结果有时让自己也忍俊不禁。如“割麦”写成“个买”，“拔秧”写成“爬羊”。
因不善保管，半年不到，小历书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不但封面很脏，内页也折腾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有泥巴。这是跟小伙伴们玩耍后，不洗手马上记账的。有的地方还有酱油和油脂，甚至饭粒。这是边吃东西便记账的。封面一角还有一大块墨迹。那又是忘了将小历书放回抽屉，被捋进书包，让墨水浸染的。对此，母亲没有责骂，她说，能看清所记的账便行。
终于到年终了，一年记账任务结束，我嘘了一口气。
那天一大早，母亲眼睛闪着光，拿着破得不成样子的小历书去合算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半天后回来，她脸色很不好。她先是发火起来：“你的书白读了。账记得差不说，还有几处漏记的。很多账跟人家对不起来。”
见我吓得脸色发青，就缓和了语气说：“好在妇女队长没有计较，只要她记上的都算。但我还是觉得少了。这一年我出的工，基本跟邻居建嫂一样，结果比她少了几天。本来，如果妇女队长漏记，我们记下来了，就可以加上去的。如今，该翻的账没有翻出来，跟以前没有记账几乎一样……”
我不敢望桌上的小本子，默默地走了出去，眼泪落到脸颊，湿漉漉的。

来源：岭外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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