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话说“跌头糕”
作者：铁店
“残腊即又尽，年味应渐闻。”马上到“年边”了，过年的气息也越来越浓了。
陈年间，到了旧年和新年的交接头上，爷和娘总是会讲：“快过年了，该办点年货啦！”过年样样东西备足了，逢逢人家才会热闹碰天，大人呢不再皱眉拉嘎一塌哭相。小人呢笑面开花，满村坊“狗跳式”臊开心，弄得大人心焦地骂人：“小女客否要寻精嫳式，小男子否要牵公猪式。不听人话，骨头生起来硬！”如果年货不富足，过个年就像冷水豆腐一样，冷冷清清，一家人只有叹冷气的份。讲到年货，农村里少不了三款“老套头”：跌头糕、切米胖和杀年猪。这三样东西办好备足了，才算得上高兴忒忒过新年了。从前间，因为食否饱、穿否暖，所以特别想快点过年，顶好是日日过年！这式的想头就是为了“有新衣样穿，有馒头乌肉食，有小火炮放，有红纸包领。”
大人们（图新玫瑰）
讲到“跌头糕”，小时候危险想不通“为咯勒叫作跌头糕？”拿大人的话来讲“小佬胡须没有出齐，吊否铃铛，晓得个屁？”问题是小佬就是欢喜查三望四，我也好几次讨声大人这个“剜骨脑髓”叫法的来历。大人笑嘻嘻地回应：“食食太空，头糕食到屁股洞里了？”随着食的盐、走的桥越来越多，慢慢想通了头糕的叫法。“跌”，意思是经过反复捶击、摔打、揉捏，做出来的糕才有韧头、有䂃头，头糕摆的时间可以更长，表皮也不会开杈；“头”，意思是马上过年了，所以有些地方头糕也叫作年糕。而年是顶大的，过年用的糕理所当然地在糕点中占个了“头把高椅”，也抢了头彩。
讲到头糕，总会联想到当初“痳头鬼”的时候，天气冷咻咻，天空阴漆漆。到了“靠夜头”的时候，毛毛雨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雪砂子。冬天，农村里人鼾得早，天空还没有乌银，老早就钻进了火熜烘得热辣辣的被窝里，小佬一机鼾否去，竖着耳朵听着雪砂子不停脚地落到屋瓦顶，不知不觉在煞清的“沙沙沙”声响中眠熟去，一忽鼾到天公发亮。第二日一早，打开窗门一看，明堂的空地上，门口头的柴堆上、廿四间头的屋檐上、远隔隔的树枝上，都穿上了厚嘚嘚的棉袍袄，偶尔有寻食的麻鸠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年糕制作厂（图新玫瑰）
石臼（图新玫瑰）
年糕制作厂（图新玫瑰）
年糕制作厂（图新玫瑰）
年糕制作厂（图新玫瑰）
年糕制作厂（图新玫瑰）
年糕制作厂（图新玫瑰）
田畈生活都忙歇了，落雪天空也呒有其它生活，扣么是“跌头糕”的时候。“跌头糕”这款大事，一逢人家忙不过来的，需要不少人手来凑。农村里的人喜欢凑热闹，反正手头净空，又有的是力气，互相垫功夫，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跌完这家跌那家，厅堂里、弄堂里、天井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一个个笑面开花，年也越来越有味道啦！一般是这式的套头，姆妈提早一天就会对我们小佬讲：“明天要‘跌头糕’啦，生活生在眼睛呐，过年啦大一岁了，要知数么，多帮衬点，不要还是像个小佬式。”第二日天空没有开眼，母亲就蛮早起来生火烧水了，镬灶下堆满了一捆捆的柴火。当大人们凑齐时，镬孔里的火苗已经烧得通红，柴柭噼噼啪啪地作响，火光映红了母亲笑通通的面孔。隔壁婶婶们帮着母亲清洗着蒸笼、木棰、炊巾，一切都安排服服贴贴了。大人们把手洗净几，按照分工开始动手啦。跌头糕的老手会讨声当家的：“快点言来，你嘚食头糕欢喜糍么噶还是不糍么噶？软相么还是硬糙么？”手脚尖的隔壁叔叔开始用畚箕安排糯米粉与粳米粉的配比，同太公的哥弟到底是小后生啊，撸手摆臂，劲头十足，在团箩或者团簸上，把两种米粉均匀地拌在一起，用铸铸的铝木勺装进一屉屉蒸笼，然后一笼笼叠到开水哵哵哵翻滚的镬上，直咙喉对着镬灶下喊：“火头猛么，火头猛么！”开弓呒有回头箭，大生活忙起来，个个人几乎忙出屁，脚否踮地没有一点歇空。整个屋里塞满了烟头、热气，还有你一句我一句开心的散碎话。种田地人家忙碌了一整年，不就是图个年关的臊开心吗？不一会儿，看着火候到了，力气大的后生把炊好糯米粉的蒸笼捧过来，“砰”地一声反扣到石臼里（浦江土话也叫手臼），整蒸笼的米粉一饼式兜到石臼，然后捧走了蒸笼，掀掉了炊巾布，舂的生活经开始了。用木棰舂米粉可是力气活，木棰是实木做的本身就沉，舂到粘忒忒糍葛葛的米粉后，几乎拎都拎不动，只有真后生吃得牢这式的体力生活呢！有两斤力气的后生，好得翼膀出齐的雄鸡，呸地一声，往手心吹一口涶吐，高高举起木棰，“嗨”地一声，木棰用力地舂到米粉上，后生舂一下，另一个人在面盆的冷水里醮几，在头糕粉上翻一下，偶尔在棰头上摸一下，既防止烫手又防止粘连。几十几舂下来，有的后生已经齁毛气急手脚无力了。眼边的后生看不下去了：“泄伙一个，我弄两几给你望望。”在一火熜人的拌口拌热中，你舂一阵子，我舂一阵子，把米粉团舂得又软又韧糍忒忒。然后从石臼中一把捧起来挥到案板上，实在太烫人了，后生皮肉薄的，痛的吼吼叫。老帮手把它摊开来，拿起薄刀切成一块块，用手一拥就滚到柞板边候着的帮手，大家自各自用手掌不断地揉透搓透，醮着黄油揉成一根式，望起来油滑滑长飒飒的。然后用薄刀切成一式长短的条状，跌头糕的生活经基本上完工啦。手艺好的帮手经过反复地揉捏，几通下来，捏成了金元宝、猪头、兔等生肖图案，再在上面用箸点上朱砂或者塞两粒绿豆作为眼睛乌珠，生肖的样子贼像贼像的，跟真的一式了。工序完成后，把这些成品齐整地摆在米筛、篾垫、团箩、团簸上，之间必须带有空隙，防止头糕之间粘连。过个把钟头，还得给头糕翻翻身，以免粘牢米筛或者篾垫。等头糕稍微燥点后，为了给来年可以讨个利时，人家逢都喜欢在软忒忒的头糕上面印上“福”、“囍”等吉祥的字眼，红红火火，危险显眼。
元宝年糕（图微博）
晒（图微博）
大人们忙得“放稀”都没有空的时候，往往是小佬凑忙加热闹的时候。粘狗式靠着大人的衣样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人晓得小佬的心思：“呵呵，乞食狗来了。”边上的小佬往往会分得几块做年糕切下来的角头角脑，虽然烫口但危险有韧头，食起来叽咘叽咘响。如果再配上家里踏松菜摁进去的咸萝卜，咯嘣咯嘣地咬咬食，那个味道直到今还有想头。小时候的我，不像那些“倒霉不怕”的小怪，想食又不好意思言出来，心呐好得油煎虫爬一式。跟屁虫一式，大人走到哪里跟到那里，眼睛乌珠一眼都不眨，牢葛葛地盯着大人，讲不定大人用手掌为刀，切出一小块头糕递过来。小讨饭一个！现在想想都熬不牢笑出声来。
小孩和年糕（图微博）
小时候喜欢望“跌头糕”这款“生活经”，一来口淡这根蛔虫在作怪；二来过年喜庆的氛围，引得大人小佬一起“兴好看”；三来农村人家肚饥时候把头糕作为垫肚皮用，特别是到种田插秧了，好食糕都食得差不多了，做的又是着力生活，一碗煞青的花草头糕、青菜头糕和红通通的砂糖头糕整到肚皮哎，整个人都活龙活虎啦，半天下来也不会肚饥，拿农村的土话来讲，就像“金黄殿”式的。我的姆妈曾经跟我讲：“奶奶当家时危险会做人家，为了防止小佬肚饥偷头糕用火熜煨煨食。哪个都想不着的勒，居然把头糕窖到棺材里，客人来了体体面面地拿出来招待。你嘚奶奶的接人待客真的有么好的！”有些斤（精打细算）死克（克俭）死的人家，一缸“头糕”可以食到热天，以至于一根根头糕出了一身的青毛，浸“头糕”的水如果换得不勤力，缸面上浮着一层白忒忒的泡，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酸气，可是肚饥的时候照样食到肚皮底。
炒浦江年糕（图微博）
日子过得有么快啊。现在都是机器在“跌头糕”了，两袋米送到加工厂，经过碾、拌、蒸，倒进机器的肚皮里，一机功夫热气腾腾的一根根头糕出来了。虽然速度快、省力气，但失去了镬孔、蒸笼、柞板、手臼这些充满乡愁的东西，没有了邻舍家有事呒事经常“挈饭碗”走动的热乎，更没有了邻舍间“否要言就会上门来凑几”的热气碰天的日子。讲到这里，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一段话：小时候过中秋，嫦娥的故事根本听不进去，心里老想着月饼。长大了过中秋，月饼根本吃不下去，心里老想着嫦娥。如今这把年纪了，月饼不想吃了，嫦娥也不想了，开始琢磨兔子了……红烧呢还是清炖呢？
哎，回不去的记忆，都成为了渐行渐远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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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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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7 09:17: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