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而流逝。一晃眼的功夫,我就十四岁了。
十四岁,我娶阴妻的年纪。
那时我上初二,已是一米七大小伙,暑假,无比酷热的盛夏,母亲第四段婚姻的开始,路旁夏花无比灿烂的日子。
婚礼我没有参加,好女不嫁二夫,母亲算不上水性杨花,有过四段婚史的她确实口碑不佳,我觉得丢人,窝家一整天。
我也不喜欢第四任继父,准确说母亲看上的男人我都没入过眼,不是矫情或者清高。俗话说头米头面好吃,二手货一个比一个毛病,好比一辆汽车各方面都挺好谁会低价转让。
我信你个鬼。
第四任继父是个警察,确切说是缉毒大队的刑警邱志航,警历十二年,三十五,大高个,精壮男,离异无孩。
与前三任暴发户相比,少了铜臭味啤酒肚富贵肥和大金链子的他干练匀称,浑身一股子阳刚之气,绝对大妈级偶像。
母亲说这次是她的真爱,我深表怀疑,我说长得能入漂亮女人法眼的男人,天生具有陈世美品质,惦记的人太多,迟早还是别人的人。
母亲尬笑,让我原谅她的决定,我不知道要原谅她什么,纵然她有千千错,还是我心中完美圣洁的女神,我的母亲。
我默然,对于她再婚,表示不支持不反对。
新婚第二天,两人就出发到西藏度蜜月,说要洗涤罪恶灵魂,生一个圣洁的宝宝,不怀孕坚决不回来。
我瞠目结舌,成人世界太复杂。
之前母亲从未提及再生育的打算,我信这次她是真爱。
可是天公不作美,当天晚上我就大病,莫名其妙的呼吸困难,像被人死死卡住脖子命悬一线,若不是屋外的狗突然狂吠,那双无形的大手突然松开,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拨通母亲的电话,连夜赶回来的是继父。继父说母亲要去大昭寺为我祈福,我明白母亲要传达的意思,十四年来她第一次离我那么远。
她真的找到真爱了,并且决定放下过去忘了那个给我生命的男人,要忘记那个人就必须放下我,眼不见心不烦,我才是她致命的毒素。
我尊重她的选择,我只是她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烟花,很快就从她的世界凋落,她没有必要没有义务为瞬间的绚丽搭上终身孤独。趁烟花未绽放之前,她要将她的爱放进新的篮子里。
我明白母亲要我原谅她什么了。
继父在家照顾了我三天三夜,粗脚大手却尽心尽力入致细微,让我挺温暖和感动,他笑起来很好看,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很像我的父亲。
我突然有点同情他。
第四天,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继父启程去西藏继续洗涤他罪恶灵魂。临走他让我自己去找外祖父,掏心窝的对我说男人要学会成长,身为真正男子汉,首先要学会独自承受,否则就是个窝囊废。
说完拉起我的手,将一把钥匙塞进手心:
“欢迎随时回家。”
我泪湿双目,心潮翻涌。
当天我就去找外祖父。
外祖父两年前就搬回阴风寨,江半坡划为军事禁区后,不几年将七座庙做了重新翻建,又炸石开山修了路,修了旅馆,酒吧,停车场……,之后,就解禁。
游客来的并不多,都是寻求刺激的花臂男女,把酒言欢,彻夜笙歌。外祖父上了年纪,喜欢安静就搬回阴风寨。
但江湖传言外祖父替政府找到了财宝,政府过河拆桥,利用完就把人给甩了。
本来传言不可信,可就在外祖父离开江半坡当天,县长出车祸昏迷不醒,医生说撞到大脑,能不能醒过来要看运气。这一来坐实了传言。
当年搬迁到城里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搬回阴风寨,原因是政府无法妥善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支付不起撒泡尿都要交五毛钱的城市生活。
外祖父住在外公家的老屋,外公在水富县一直没回来,寨里通了公路,虽然绕山绕水蜿蜒盘旋,有旅游直达公交车,我在傍晚时候就到了。
寨子里一片安静。
年轻的劳动力南下广东或北上浙江外出打工,只剩老弱病残,或是紧锁门头的老屋。古树,残阳,陈旧石板路,老屋,木门口抽烟老者,相互映衬,因对方而唯美而凄凉。
外祖父正安静的靠在那棵古老山楂树下,叼着细长烟枪,悠闲的面朝远方,好像在欣赏层层叠叠永远走不出去的山峦。
我推门而入,他纹丝不动,我叫他几声,才有应答,忙起身将我领进屋。
桌上摆着两只碗两双筷,几盘简单的菜,水煮土豆片,素炒苕尖,红烧大鸡块,炒功一般,但香气四溢,很有食欲感觉。
有记忆以来,每年我都会来看外祖父,逢假期我会多住些日子,每次来外祖父都会无一例外的提前做好饭菜,我并没有告诉他具体时间,但他从未失误过。
我一直认为外祖父就是神。
吃完饭已是晚上八点多,正是娶阴妻的吉时,外祖父催我匆匆洗了澡,换上民国时期的新郎衫,头戴地主帽,肩挎大红花。我迷惑不解,外祖父说我的阴妻是民国女子,按民国习俗办。
一切就绪,外祖父提着一只超大白灯笼,带着些纸钱,领着我朝一座荒芜孤坟走去。
月牙弯弯,繁星深邃,夜不算太黑。
孤坟不是很远,就在寨子下首,一个小坡脚处,墓碑已残垣断壁,坟倒修得很坚实,由青石加固堆砌,风雨不倒,大概也是保留至今的原因。
早几天外祖父就自作媒人去说亲,婚事定下来,他就找人挖开坟,取出能取到的遗骸,装在盒子里放到坟头,待我去取,算是接亲了。
取回来就是我的人,我得把她葬到祖坟里,可我这种野生的,哪里有祖坟?
到了坟前,果然看见一个盒子孤零零躺在荒草之中,像是为了烘托气氛,盒子是红色的,在朦朦胧胧夜色之中特别扎眼,让我产生一丝恐惧。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口嗨不怕烂舌头,真面对一堆死人骨头,脊背凉飕飕的,外祖父催促好几次我才伸手去拿。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时,外祖父取出一小截骨头,简单做成戒指形状,穿上红线让我戴在脖子上。
外祖父说,我找不到祖坟安葬,就把她带身上。
我接过来正准备戴,外祖父嘱咐,姑娘原是地主家的大姑娘,未婚夫外出抗日死在战场,大姑娘痴情未寻另欢,没出一年郁疾而终,是个可怜人,是个好女人,要我好生对她,不可负不可弃。
“你愿意吗?”外祖父问。
我点点头。
“那入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