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我见鬼了。
见的是我的阴妻,她叫苏宁芸。
那晚入洞房后,我无法入睡,躺在床上读张爱玲,午夜两点,一股清风吹开窗子,吹灭桌上蜡烛。
房间一片黑。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长发及腰纤细分明的身影,宽衣解带钻进我的被窝,我知道她是谁,说实话我并不害怕,经历太多之后,神经就麻痹了。
我心跳加速热血翻涌,纵然是鬼,那种少年的朦朦胧胧依旧油然而生,我哆哆嗦嗦,竟想把手申过去。
但是,我只感觉到她的存在,触及到她的鬼体。
我去找外祖父。
外祖父没有反对,既已成夫妻,相见那是情理之中。他外出一圈,带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青枝绿叶,架柴起锅烧火加上我娶亲回来的骨头,熬了一锅汤,让我喝。
外祖父称之为连魂汤,喝了此汤,人魂相连,合二为一,人中有鬼,鬼中有人,人鬼可见。
我咬紧牙关喝了一大口,味道还不错,有一股青花椒的香,特别四川风味,入胃后体内顿时犹如春风拂面,策马扬鞭于呼伦贝尔大草原,亢奋无比。
咕咚咕咚干了一大碗。
还想在喝,外祖父阻止了我。
我诧异,这不是一大锅?
“是药三分毒,何况引子是女人骨头,你不要命了?赶紧换衣服去!”
外祖父在我头上用他细长的老烟枪重重敲了一下。
“那你熬一大锅?”
我摸着生疼的头,那种因汤带来的亢奋顿时烟消云散,一下子回归漆黑的夜。
所谓换衣服其实是脱光衣服,穿上外祖父所说的仙衣,我说是皇帝的新衣,明明就是精着身子。外祖父辩解,凡人眼里看到的样子未必是鬼眼看到的模样。
我不知道真假,换上仙衣仙裤,外祖父拿来一琵琶止咳糖浆的瓶子,里面装有米汤般一样的液体,他对着瓶口念上几句,又连吹三口气,倒一瓶盖左右的份量在手心里,食指沾起抹到我眼睛周围。
粘乎乎的,像用来沾鞋帮子的玉米浆糊糊,外祖父告诉我,这是牛眼泪熬制的,抹入眼帘方可见鬼。
揣着扑通扑通的心情,我回到卧室。
我没有开灯,尽量制造出民国氛围。我摸索着床头,摸到枕头下的火柴,划亮一根,火光亮起的刹那我看见床头坐着一个身穿红袍头戴红盖头的女人,手一哆嗦火柴掉地上,房间又一片漆黑。
我全身发抖,脊背发凉,再没勇气划亮第二根火柴,不是害怕,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毕竟我还是个孩子啊!
我就呆呆的像根木头杵在原地,进退两难,许久才平复了心情,眼睛也适应了黑暗,我看见她就坐在我面前。努力定定神,我装作坦然自若挨她左边坐在,男左女右我要有个男主人的样子。
“我、我、我叫安阳,你、你呢?”
第一次和母亲之外的女人如此近距离,情不自禁大舌头。
“我知道你叫安阳,外祖父都告诉我了,我叫苏宁芸。”
她语气冷冰冰的,一字一句像经过石磨碾压挤崩出来,变得又生硬又脆弱,又像很好听御姐音。
“我、我很快就会死去,你为什么还跟我、跟我……”
“因为你的前世是我的未婚夫,我来续缘的。我对他太过执念,所以转不了世,只能一直做孤魂野鬼——”
说到伤心处,她低头啜泣,我无所适从。许久她半掀起盖头,撩起袖口擦了擦眼角,接着说:
“过了今晚,我就可以投胎了。可是我又有舍不下你,转世后我就把你忘了。”
“啊?投到哪里?那我去看你。”
“投给你的第四个继父。你喝了我的骨头汤,我们骨肉相连,注定要做亲人。”
“什么?!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这不由我选择,看天意。”
……
第二天,日上三竿,窗台上的吊兰开了花。我在外祖父的呼唤中醒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抬起眼皮就看见站在床头的外祖父被流弹削去一半的脸,空洞的眼眶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拉到耳根,能清晰看到舌根,整半脸就像烙红的皮肉,皱皱巴巴纵横交错,非常恐怖。
“祖父,你的脸、你的脸又变回来了!”
我大声惊呼。
外祖父端详着我,好一阵,才认真的说:
“孩子,我的脸一直是这样,你不过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你睡太久,把梦境当现实,把现实当噩梦。”
我一脸茫然,半信半疑。
阳光照进窗子,热烈而明亮,我顺着光看去,看见一个女孩躺在另一张床上,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提着盐水走过去,叫她苏宁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