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爱，是生在幽谷石罅里的一株兰，不见得光，也沾不得寻常的雨露

阅读模式 · 发表于 2025-10-18 20:36:36

这份爱，是生在幽谷石罅里的一株兰，不见得光，也沾不得寻常的雨露。它的养料，是深夜里无声的凝视，是手指偶然相触时那电光石火的一颤，是人群之中，唯独能听懂的那一句言语的弦外之音。我们拥有的，仿佛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碎片，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光天化日下的名分。然而，这碎片的每一面，却都映着对方最真实的容颜，比任何堂皇的肖像都要清晰，都要深刻。

我们散步，总拣那人迹罕至的荒径。月光是好的，它将一切照得朦胧，也照得慈悲。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时而分开，时而交叠成一团模糊的墨晕。四下里是静的，只有风过竹梢的簌簌声，像是天地间一声悠长的太息。我们便在这太息里走着，不说话，也觉得是满满的。有时，我会忽然觉得，我们像是两个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误入了这喧嚣的现代，周遭的一切于我们都是隔膜的，唯有身旁这人的体温，是唯一的真实。

然而，世俗的风，终究是无孔不入的。它不猛烈，只是幽幽地吹着，带着人言的寒意。一个偶然投来的探究的眼神，一句亲戚间无心的问询，都像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针，刺破我们精心营造的静谧。于是那悲哀便来了，沉甸甸的，不像潮水那般汹涌，倒像梅雨时节湿透的棉袍，裹在身上，挣脱不得。那时我便想，为何这最干净的情感，偏要染上最暧昧的颜色？为何这最无伪的交付，偏要被看作一种背叛？

这思绪，近来是愈发地多了。今夜无月，窗外只有沉沉的、墨一般的黑夜。我独坐在书房里，仿佛能听见时间流过的声音，那样安静，又那样无情。我忽然想起《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她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她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此刻嚼来，竟是满口的苦涩。我们的情，亦是深了，却寻不到一个可以“生”的豁口，仿佛永远要困在这现实的、清醒的“死”境里。

可我又能怨谁呢？怨这世道么？它自有它铁一般的秩序，千百年来便是如此了，它何曾在意过一两颗心的煎熬。或许，该怨的，倒是我们自己，偏生有了这不合时宜的、过于敏锐的感知。若我们都懵懂些，麻木些，顺着那人流走去，岂不省却了许多烦恼？

正想着，目光无意间落到书案的一角。那儿有一盆小小的、快要枯死的文竹。前些日子事忙，忘了浇水，它的针叶已黄了大半，憔悴得可怜。我心中一动，便取了水来，细细地淋了下去。水珠沿着枯黄的叶尖，颤巍巍地，终于滴落，渗进干裂的土里，倏忽便不见了。我痴痴地看着，心里竟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无望的灌溉，与我守着的那份不见天日的爱，何其相似？明知道它或许终将萎去，却还是忍不住要倾注这一点一滴的、微末的滋养。

夜，更深了。远处似乎传来一两声汽笛，拉得长长的，像是这城市疲惫的鼾声。我将窗子推开一些，一股凉风趁势钻了进来，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的尘埃与生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悲哀，仿佛被这凉风冲淡了些，化成一种无可奈何的平静。

这爱，大约终究是开不了花的。但它确曾是一粒真实的种子，在我生命的土壤里，扎过根。这，或许也就够了。